碧波之上


  一
  当我第一次较为深刻地去思考自己的出生地,已经是在我离开故乡整整三年之后的事。接着又懵懵懂懂地过了很多年,我方才真正体悟到所有这一切的根源:那是因为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走近了洱海,并且似乎读懂了洱海。
  然而在此之前,我似乎从未想过,自己居然就出生在这个群峰耸立、大山如聚的滇西北高原。千百年来,在人们一贯窄逼的视野里,难得会有洱海这样一块面积广阔的水域。因此,哪怕就是那个离我老家村子不远的茈碧湖,一个秀致得就只有7平方公里多的淡水湖泊,都会让人时时心往神驰,流连忘返,并同时被冠以海的称誉——二十三海。
  于是,在我童年的记忆里,故乡人爱水,并且始终在灵魂深处敬畏着水,似乎所有和水有关的地方,哪怕就是小小一口井、一眼泉,包括一条河、一个水潭、湖泊,人们都常会朝圣一般,一次一次前往燃香祭拜,甚至还要不计成本,穷尽数代人心血建造庙宇,将整整一个村落或是一个地域的神灵寄放其中。在历史的洪流中,默默讲述着一个民族的心灵史。
  茈碧湖,在乡人们口中更准确的叫法是二十三海,就是这样一个神奇的水域。在湖之沿岸,山穷水尽绝险之处,人们不止建造了一个庙宇,也不止编织了一个美丽的传说故事,并且还千年如一地赶起了庙会,每年农历七月二十三,就是属于这个海子的狂欢。
  似乎也正因如此,故乡的人才会对水有着那么深厚的情感与热爱。比如在某个风和日丽的日子突然出现在一片开阔的水域面前,或是泛舟其上,观山游水,几乎就成了他毕生难忘的事。这也难怪为什么在这块被称之为荒蛮之地的滇西北高原,居然会留下那么多与水有关的佳词丽句和鸿篇巨著。
  或许就是这个原因,让我对故乡的认识一下子深刻了起来。而那时的我恰好告别了课堂,如愿以偿地成为一名实习导游,正每天不知疲倦地漂荡在洱海浩渺开阔的碧波之上。
  二
  洱海是云南省的第二大湖泊,亦是大理的母亲湖。千百年来,清澈的洱海之水,正如同母亲甘甜的乳汁,养育了洱海周边的各族人民。据考古发现,早在4000年前的新石器时期,以洱海为中心的大理地区已经有了定居民族,洱海东岸的白羊村、金梭岛等出土的许多稻作文化遗址足可证明,洱海流域是云南文明的发祥地之一。先秦时期,洱海流域的先民揭开了引洱海水灌溉的历史,加快了对这片土地的开发,将整个云南高原带入了新的文明时期。唐宋时期,洱海流域一度成为了云南大地的政治和文化中心,大理的各族先民,建立起了强大的南诏国和大理国政权,使洱海流域进入了空前的繁荣,历时五百余年……
  每有空隙,我都会偏倚在洱海游船的一角,大声朗诵着这一段段关于洱海的导游词。也就是这样的诵读的机会,让我对洱海有了更深的认识和体悟,每每都会把自己感动得热血沸腾、激流滚滚。
  得益于苍山、洱海的钟灵造化之气,大理自古物丰民阜,地灵人杰,而且气候怡爽,古诗里赞道:“天气常如二三月,花枝不断四时春。”因此又被誉为“东方日内瓦”。
  凭着自己初涉人世的独特体悟和职业敏感,每天出入洱海,我感觉不仅是自己爱上了这个高源湖泊,似乎每一个工作在这条船上的人,都为这个湖泊感到自豪与骄傲。喜欢摄影的杨师傅,就是一个让我印象很深的人。那时让我羡慕的是,在每天上船之时,他都会带上一台长镜头的相机,他是游船的宣传干事,所以照相也是他工作中的一項重要内容。如果没有什么重大接待,他就会静静地站立在船头或是船尾的甲板上,贪婪地捕捉那一系列美丽的风景。亦如同丰收时节的农夫,提起镰刀走向他的那片稻穗低沉的田野。
  事实上,洱海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摄影天堂,三岛、四洲、五湖、九曲,无限的自然风光让人如痴如醉。碧波之上,浩渺烟波与正对的苍山珠联璧合;晨来暮往,四时易节,紧随天象变幻,洱海甚至可在每一个时段演绎出不同的乐章:烟雨碧波、浮光千点、柳岸沙堤、渔舟唱晚、草曛花暖、晴雪阳春、洱海晨曦、山融水色、鸥鹭翔集、秋水长天、落霞孤鹜……喜欢文学的我,直至十六七年后的今天,还清楚地记得在翻阅他那一堆照片时,给他取的那么多诗情画意的名字。
  但我更喜欢杨师傅在船上拍的那些富有民族特点的照片,比如“三道茶”表演大厅里,白族姑娘小伙载歌载舞的表演,或者他会突然间把镜头对准某一个漂亮的金花姑娘,抢出一个个俊秀无比的镜头。
  大理山美水美人更美。这绝对不是什么夸张的事。杨师傅用他的镜头说明了这一切。那些身段修长的白族姑娘,着上一套金花衣服,一下子就都成了超凡脱俗、亭亭玉立的人间仙子。特别是那个象征着风花雪月的包头,以及极体现腰身的领褂,能把白族女性的美最大程度地展示出来。但那时候,杨师傅常常不忘记抢拍的,就是我们船上的导游一姐——也就是我的实习老师——一个仅比我大一岁的金花导游。
  什么老师?喊师姐就行了!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七老八十了。闻道有先后,术业有专攻嘛,说不定你明天就比我强上十倍。
  她让我喊师姐我就喊师姐吧,说实话对她我还是有几分发虚,特别是她那几分泼辣劲。当然要说一姐,师姐绝不是浪得虚名,一级乙等的普通话,清晰明澈的讲解水平,娴熟无比的导游业务,机敏果断的应急能力,所有这一切都让人极是称道。然而归根就底,我以为这一切缘由,就是师姐秀外慧中的气质。给人的第一感观当然是漂亮了,但最重要的还是信赖。因此在当时,因为“昆明世博会”和“云南旅游年”等一系列集会的推促,洱海的旅游的确火热。但那么多来自天南地北的游客,一上船跟上师姐,就都温驯成了一群可爱的小绵羊。是的,那种源于内心的信赖,让他们情愿傻乎乎地跟着这个二十岁还差几个月的白族小姑娘,说痴人做梦也好,说浑浑噩噩也罢,总之无论男女老少,都情愿把自己的洱海之旅当作是一段浪漫无比的寓言故事,把自己化作一杯柔软的水,浸在甜甜的温柔乡里沉醉。
  许多人告诉我,是师姐让他们真正了解了大理白族,了解了白族女人美丽、大度、聪颖、贤淑的一面。直至多年后我回到洱源老家成了一名乡村教师,每天晚上孤身一人在空寞的校园住校,不得不用写作打发寂寞长夜的时候,我还会常常想起她,甚至还将她对我的启发写到了我第一本长篇小说《云横点苍剑气寒》的后记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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